上海博物馆“从波提切利到梵高:英国国家美术馆珍藏展”以98天、超过42万人次的观展纪录落下帷幕,并成为一个现象型展览。其实,不论是上博的“英国国家美术馆珍藏展”、浦东美术馆的“那不勒斯国家考古博物馆珍藏展”,抑或即将亮相上海的“柏林国立博古睿美术馆馆藏展”,相同主题不同版本的展览都曾在日本东京展出过。表面上看,上海的艺术展览生态似乎与日本东京越来越近。然而,上海引进的西方经典艺术展真的可以与东京媲美了吗?更重要的是,在引进之外,如何真正对话世界?
《澎湃新闻·艺术评论》的“当世界名画相遇上海”系列,本期关注的是上海引进西方经典艺术展的策展思路与“对话世界”。
(资料图片)
正在上海东一美术馆展出的文艺复兴时期艺术大师波提切利《青年女子“西蒙内塔·韦斯普奇”的肖像》
位于东京上野的日本国立西洋美术馆“毕加索和他的时代”展览海报,6月该展将在上海展出,相同的作品,不同的策展。
相较“英国国家美术馆珍藏展”在日本东京的展出,上博“英国国家美术馆珍藏展”的版本虽然延续了赴日展出时的名称,展品却更换了一批,展览的最终呈现也体现了上博策展团队的理念、学术思考和双方多次讨论交流的结果,保证来沪作品囊括其馆藏中欧洲古典艺术大师杰作的整体阵容。
“绝美之境——那不勒斯国家考古博物馆珍藏展”在东京名为“庞贝展”,浦东美术馆在引进上海时对策展、展品和展陈进行重组,并在“庞贝展”的基础上加入了“法尔内塞收藏”的大理石雕塑,尤其镇馆之宝级别的三尊维纳斯雕塑点题展览名“绝美之境”。
浦东美术馆“那不勒斯展”中的维纳斯。
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馆群上海空间(UCCA Edge)即将呈现的“现代主义漫步:柏林国立博古睿美术馆馆藏展”在日本国立西洋美术馆以“毕加索和他的时代”为名展出过,一样的展品,在上海将一改以艺术家分类的讲述方式,以“时间线”为策展线索。
两地呈现的展览,让中国艺术重度爱好者无需特地去东京上野看展,“到上海看美展”也成为游客来上海的必选项。
然而,上海的西方经典展真的可以与东京媲美了吗?
“英国国家美术馆珍藏展”最后一日,上博南广场等待入场的观众。
兼顾普通观众,做只属于此时此刻上海的展览
其实,依托知名美术馆的藏品和研究办国际大展并非近年的新鲜事,早在2007年上海博物馆与古根海姆基金会及特拉美国艺术基金会合作举办了“美国艺术300年”,该展曾在纽约古根海姆博物馆展出。从某种程度上讲,是对1998年古根海姆 “中华五千年文明艺术展”的回应。
只是当年的“美国艺术300年”远不如今日“英国展”轰动。这其中除了展品本身的知名度等因素外,更不可忽视的因素是观众的成长。
2007年,上海博物馆“美国艺术300年”中展出波洛克的作品。
经过近20年的累积,当下艺术展的观众早已不局限于艺术行业,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把看展览作为一种体验性消费,越来越多的孩子走入艺术场馆直面真迹,这也成为艺术教育重要的一环。而一个背景是,2020年以来对外文化交流的减少,文艺复兴时期的作品所代表的人文主义情怀,梵高、高更等作品对生命意义的思索、个性解放,尤其让普通观众有着更多的共鸣。
比较西方古典艺术,引进不少西方名作展的东一美术馆执行馆长、上海天协文化总经理谢定伟认为,“印象派”是欣赏西方艺术最好的切入点之一,做这种题材的展览,观众会很乐于去看展,看了以后觉得很舒服、很享受,慢慢地对会对艺术有兴趣。“如果可以培养起民众对印象派的兴趣,其实就有了一个走进西方艺术的‘点’。对这个产生兴趣以后,可以往上走,会有兴趣去学那些古典的东西。如果往下走,很容易接续到现代艺术。”
“在与国际艺术和学术潮流同步的情况下,兼顾普通观众也尤为重要。”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馆长田霏宇对澎湃新闻说。
在时间线上,观众更喜欢“从文艺复兴到印象派”,匹配到人物上是“从波提切利到梵高”,恰是上博此次展览的主题。以此为标杆,落地上海的西方艺术大展在一定程度上有着普及西方艺术史的作用,或展示微缩的艺术史或全景式展示艺术家和他的时代。
正在上海展出的18世纪佚名画家绘制的波提切利肖像
上海东一美术馆正在展出的“波提切利与文艺复兴”特展现场
“中国观众更希望相对完整地了解一个艺术家或一个艺术流派。”田霏宇分析说,“比如今年是毕加索逝世50年,欧洲和美国举办多场展览,其中不少是聚焦其生命中特定时刻——马德里会聚焦毕加索在1906年,古根海姆关注年轻的毕加索在巴黎。为什么国外几乎很少办全景式的展览,因为伦敦、纽约毕加索展已经有过好几十回了。但中国大型毕加索展从1980年代至今只有四、五回,所以中国观众更青睐全景式展览。”
对应目前正在展出的“波提切利与文艺复兴”(东一美术馆)“西方人物绘画400年”(宝龙美术馆),以及即将于6月开幕的“提森展”(浦东美术馆)和“博古睿展”(UCCA Edge)均是全景式展示的概念,在落地和展陈上也兼顾教育普及。
上海东一美术馆,观众在波提切利的名作《三博士朝圣》前,画中右一被认为是波提切利自画像。 澎湃新闻 图
以“提森展”为例,其展出的70幅作品跨度从1464年至1980年,涉及文艺复兴、荷兰黄金时代、巴洛克洛可可艺术、法国印象派、表现主义和立体主义、俄罗斯先锋派、抽象艺术、波普艺术等。浦东美术馆将在序厅展板上以时间轴的形式普及各个流派的发生时间和代表作,让非专业观众在进入展览前对西方艺术流派和风格有基本的概念。
“博古睿展”展期内,UCCA公共实践部将围绕展览所涉及的历史、文化、社会议题策划系列公共实践项目。比如,博古睿本人对保罗·克利的收藏聚焦其包豪斯时期(展出的也是这一时期),公教活动涉及保罗·克利的部分,就包括了上海工业建筑遗产中的包豪斯美学。
6月将在上海UCCA Edge展出的“柏林国立博古睿美术馆馆藏展”中保罗·克利作品。
对于国际合作项目的分工,田霏宇坦言:“虽然UCCA有专业策展团队,但策展人还是邀请合作馆担任,因为他们对馆藏的研究更为专业。UCCA团队的发挥点是如何落地、如何改变,如何迎合中国观众的需求和期望。”“两馆筹备期的沟通与合作会让展览增色,长时间探讨共同实现的展览项目对双方都是一种学习,但展览的主导工作肯定在中方。”
2021年,上海UCCA Edge“成为安迪·沃霍尔”展览现场
观众的选择,是否应该成为场馆的选择
然而,相比伦敦、巴黎、纽约等艺术生态和观众更为成熟多元的城市,上海观众目前对于艺术史的认知尚处于普及阶段。所以相比现当代艺术,观众更能理解印象派之前的绘画,或者更爱可以“打卡出片”的当代艺术展。
浦东美术馆“动感视界:来自泰特美术馆的欧普与动态艺术馆藏”展览现场
浦东美术馆展出来自英国泰特美术馆的“欧普与动态艺术”不如开馆展“光:泰特美术馆珍藏展”受欢迎,西岸美术馆“万物的声音”(蓬皮杜中心带来的第二个常设展)的后半程被部分观众诟病看不懂……这也从侧面证明了普通观众对西方艺术仍然集中于经典之作。
上海西岸美术馆与法国蓬皮杜中心五年展陈合作的第二个常设大展“万物的声音”展览现场。
观众的喜好,反过来影响着机构对于展览的选择,各种机缘下,造就了“英国珍藏展”等西方经典艺术大展的火爆。而持续时间极长的“艺术嘉年华”,拥挤而喧闹的现场,让想真正安静欣赏艺术经典的观众不得不敬而远之。
上海博物馆“英国展”闭幕日24小时的“艺术嘉年华”。
有艺术评论界资深人士认为,艺术经典展览的泛娱乐化、过于市场化还是需要警惕。
也有业界人士也质疑,如此多的全景式展览齐齐登场,是否有同质化之嫌?对于这样的观点,谢定伟在接受《澎湃新闻·艺术评论》时有不同的解读,“即使是同时期的不同艺术家或作品,仍然是有不同的艺术风格,而策展人从不同作品、不同主题、不同聚焦讲述不同的故事,完全雷同的展览并不多见。”“而且这些来自不同美术馆的展览,都是各自独立策展,理念上并无交集。比如上博的‘从波提切利到梵高’与东一美术馆的‘波提切利与文艺复兴’,除了展览名称有‘波提切利’四个字重合之外,基本上是两个性质和方向不同的展览,一个是大跨度的艺术史普及,另一个是高度聚焦的艺术史重点,观众可以在这两个互补的展览中受益良多。”
东一美术馆“波提切利与文艺复兴”中,波提切利老师的作品。
无论如何,在同一时间,在上海看到如此多来自各国的西方经典艺术作品,确是观众之福。
一场场直面原作的西方美术史梳理,也是一次次艺术教育的补缺。据东一美术馆统计,十年来看展的观众大部分是35岁以下的女性。但在欧美,或者比中国现代化进程更早的日本,观众多为中老年人,这源于西方民众从少年时开始养成的看展习惯和审美素养。
如今上海被展览浸润的一代,艺术也将在潜移默化中影响和伴随他们一生。届时,观众或更青睐的不是“毕加索的一生”而是“毕加索在1932”(2018年伦敦泰特的展览 ),越来越多不同角度的展览也将被不同层面的观众接受,没有原作的光影展恐怕难以再甚嚣尘上。
上海博物馆“艺术嘉年华”时的青铜展厅。
策划以中国为起点国际性特展的可能性
提到“引进展”,日本的东京与大阪是其最初的巡回之地。日本人对印象派是顶礼膜拜的喜欢,近代日本财团收藏这些名作,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日本“现代化”的一个途径,通过收藏西方艺术,似乎也让日本有机会能够进入所谓的“西方现代语境”,也正是因为如此,早在半个多世纪前,日本就有了不少由财团建立的私人美术馆,并早早开始积累馆藏,日本民众也更早走进展馆,直面西方艺术。
目前正在上海宝龙美术馆“西方人物绘画400年”的展品源自东京富士美术馆。这家美术馆由池田大作在1983年创办,收藏了3万余件作品,此次展览以人物画的角度,回顾其从文艺复兴时期到现代主义的西方绘画馆藏,可见日本收藏的丰富。
宝龙美术馆“西方人物绘画400年”展览现场。
再看今年的东京,东京都美术馆展出了来自维也纳利奥波德博物馆的席勒,日本国立新美术馆正在展出“卢浮宫:描绘爱”和来自法国蓬皮杜中心的马蒂斯,此后是来自英国泰特的“光”(2021年在浦东美术馆展出),日本国立西洋美术馆在来自博古睿的“毕加索和他的时代”(6月移师上海UCCA Edge展出)落幕后,推出“布列塔尼—莫奈、高更、黑田清辉”则源于日本国内多家美术馆和私人收藏,将莫奈、高更与日本艺术家黑田清辉、藤田嗣治描绘法国西北布列塔尼的风景作品共同展出。而制造了2017年维米尔、2019年梵高爆款展览的上野之森美术馆今年的跨年展是“兵马俑与古代中国”。
国立西洋美术馆“毕加索和他的时代”展览现场。
比较两地“引进展”的名单,上海并不逊色。然而细细品之,不难发现上海尚有提升的空间。以日本2017年维米尔和2019年梵高为例,“9/35维米尔与荷兰艺术”聚集了从世界各地齐聚而来的9件维米尔作品;梵高的展品来自阿姆斯特丹、瑞士、爱尔兰、苏格兰、美国、日本和中国香港等地。那么上海在当下可以策划类似“召集”式的西方经典艺术展览吗?
2019年,东京上野之森美术馆“梵高展”海报
先看民营美术馆,2015年,由天协文化带来的“印象派大师雷诺阿特展”曾经云集了来自14家国际艺术机构的作品,不过,“天协”作为民营机构,担负着场租压力和人力、运输成本,多个借展方相对于单一借展来源开支高出很多。
“实际上民营企业引进国际展览还有很多困难的,直到现在也依旧如此。只是现在民营企业具备了一些条件,最主要的是场地的条件。这些投资的回报是很慢的。随着地产的升值和文化产业的兴起,也使得国有企业敢于投资艺术场馆和展览。但对于我们民营文化公司来说,展览场地的租赁和改造是很大的开支,随着地产的升值,租赁成本也在不断攀升。关于场地条件方面,对民企其实没有特别大的政策倾斜与支持。”谢定伟此前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说。
国有的浦东美术馆、西岸美术馆由于与国外大馆的合作协议,在引进展览方面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但在引进大展之外,也需要累积学术力量,为真正的文化双向交流与更多元的对话奠定基础。
2014年,“印象派大师·莫奈特展”在上海K11地下B3层举行。
放眼上海,上海博物馆在这方面无疑更让人期待,而且其本身的影响力、号召力与学术力量也一直让人有着信心,尤其是,经过“从波提切利到梵高:英国国家美术馆珍藏展”的火爆,无论是资金与人力、物力都有着较大的优势。
事实上,得益于海量中国艺术馆藏和专业研究力量,上博这十多年来一直致力于自主策划、“召集”式的中国艺术大展,比如,2012年建馆六十年之际推出的“翰墨荟萃——美国收藏中国五代宋元书画珍品展”云集了美国大都会博物馆、波士顿艺术博物馆、克利夫兰艺术博物馆、纳尔逊-阿特金斯艺术博物馆四家收藏的中国古代书画;“元代青花瓷器特展”展出了来自土耳其、伊朗、英国、美国、日本、俄罗斯等国以及国内文博和上博本馆的收藏;近年来“董其昌书画艺术大展”也在上博馆藏的基础上,向故宫博物院、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等海内外15家重要收藏机构借藏。一场场重量级大展,也展示了上博的学术力量和策划能力,以及与世界级场馆深度合作的号召力。
“灼烁重现:十五世纪中期景德镇瓷器大展”展览现场
2012年,上海博物馆“翰墨荟萃——美国收藏中国五代宋元书画珍品展”开幕仪式。
对上博来说,与英国国家美术馆引进展的合作或许只是一个起点,未来随着上博东馆的开放,无疑给人以更大的想象。
期待,在未来一次次更深度的东西方艺术对话中,中国公众将不仅仅满足于“从文艺复兴到印象派”的艺术通史,西方公众所了解的中国艺术也将不止于青铜器与兵马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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